今天，娃娃机也有点想你

今天，娃娃机也有点想你
这里有一份娃娃机命中技巧。
1\.
“Ready——Go！”
“啊！又掉下去了！”
“根本就抓不到，我不抓了！”
我面前的人来一波又走一波，能从我这里抓到满意的娃娃的少之又少。
因为，我不仅仅是一台粉嫩又闪亮的漂亮娃娃机，还是一台独一无二的有想法的娃娃机！
没有人喜欢被随意对待的感觉，我也不喜欢！我有脾气，凡是突发奇想的，痴心妄想的，或者强行秀恩爱的，除非运气爆棚，在我这统统讨不到好果子吃。
当然，有一个人除外——
她果然来了！今天的她也穿着整齐的正装，淡妆之下遮掩了一丝倦色，但只要微微一笑，就再次元气满满。
叮叮当当，两枚游戏币投入。
我迫不及待地亮起顶端一排小灯，兴奋地扬起声音：“Ready——Go！”
“嗯······今天要抓哪个呢？”
她眼睛弯弯，看起来在犹豫，但我知道，她今天抓的是有着粉色马蹄的独角兽。
她首先将爪子调到目标附近，接着前后微调，在下定决心之前会轻轻咬咬嘴唇，最后一鼓作气，按下那个圆圆的红按钮。
爪子气势汹汹往下，独角兽被抓住了！爪子再晃晃悠悠地往上，“哒”的一声，独角兽重获自由。
她微微一咂嘴，可惜地轻叹一口气，却从不会因此露出不耐的表情，她会再来一次，直到用完她手里的六枚游戏币。
她每天都来，每天都买六枚游戏币，每天都和我碎碎念自己的小麻烦。
也许是我自作多情，她只是需要一点时间，一个地方供她舒缓压力，不过我一点也不介意当她的垃圾桶。
“找工作真的好难，投出去的简历都没有回应，今天的面试好像也不怎么样。”
她重新调整爪子，被藏得好好的疲惫又冒出来一点。
我焦急地让自己叮咚作响的背景音乐轻快一些，不合时宜地用我仅会的几句话给她鼓励：“加油呀！就差一点点啦！”
“哒”，独角兽又一次跌落，她却笑了起来，“诶，砸到框上了，真的就差一点点诶！”
不知道她注意到没有，我因为不好意思而小幅度扭了扭，头顶的一排灯没脾气地又挨个亮起来。
小灯的粉光晃得我与她所在的一方区域梦幻十足，这让我想起我和她第一次相遇的时候。
2\.
那时候我刚刚搬来这个商场，全身都是崭新的亮粉色，内里装着的是火烈鸟和独角兽这类少女心满满的娃娃，即使是边边角角都装饰着高级的金粉，无论大人还是小孩都会对我情有独钟。
那会儿的我正处于机生巅峰，被摆在商店最有人气的地方，每天我都为老板挣足一肚子游戏币，响当当的！
那天的她独自看完了一场文艺片，手里拿着一杯网红奶茶，正擦拭着脸上残留的泪花。
她来到我身边，眼睛突然亮了亮，花六块钱买了六枚游戏币，开启了我们的初次邂逅。
“你粉粉的，看起来好甜呀！”她语气中带了些羡慕。
那时我不屑。肤浅的人类，你这只是被我精致的外表吸引罢了！
她生疏地操纵起操纵杆，朝着其中一只独角兽前进，甚至连位置都没有调整好，爪子落下，独角兽纹丝不动。
我嗤之以鼻，这可不是我故意的，就算我不捣蛋，你从我这也抓不到娃娃。
我正想着，她又投入几枚硬币，哭过的脸上五官拧紧，表情十分难看。
我吱吱哇哇的，想说你别这幅表情啊，真的很难看诶！抓不到就不要抓呗！又不是小孩子，怎么能抓不到娃娃就哭啊！
蓦地，她眼角淌下一滴的眼泪刺到我眼中，她好像自言自语地说着：“说分手之前，他也答应要送我一只独角兽的。”
话音刚落，她泪如雨下。
我被她的泪雨浇了一个透心凉，突然不知所措起来。
往常因为抓不到娃娃大哭的小朋友身边总有家长安慰，而今天孤独一人的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，我却连一句“别哭了”也说不出来。
我笨拙地向她亮了亮灯，想说：一只独角兽算什么，我有那么多！ 可一张嘴，统统成了我所会的唯一一句话：“加油加油，加油加油！”
喂喂，你抓一只吧？别难过了，你抓到，我就送给你好不好？
她抹了把眼泪，听不懂我的意思。
后来，独角兽还没被送出去，我就已经从巅峰跌落下来，跟那些普通的娃娃机们摆到了一起。
起因是一个惊魂雷雨夜。
突如其来的大雨困住了周末来商场休闲的人们。一对看起来像是学生的小情侣来我这杀时间，雨势迟迟不弱，娃娃也一直抓不起来。女孩儿气急败坏，发脾气地朝我踢了一脚，男孩儿觉得不解气，也跟着踢了我一脚。
那一脚踢得非常用力，我身上的灯闪了闪，爪子摇晃得差点倒挂起来。
我头一次感到了危险！我原本流畅的身体线条明显地往里凹了一块，连投币感应也一起迟钝起来。
我被投诉了，老板给我做了个敷衍的检查，之后，我被排在了两排普通娃娃机里，成为了它们之间无差别的一员。
我没想过我会这么快迎来这一天，更没有想过，在被踢出人气地段的一瞬间，我脑中所想，会是那个每天来我这花上六枚游戏币的她。
大概，我的独角兽送不到她手上了。
我悲哀地想着，自觉整个机器都黯淡了下来，除了肚子里的娃娃，我和其他娃娃机再没了差别。
“原来你来这里了啊。”
熟悉的声音在我身前响起，我不敢置信地睁开眼睛，没有做梦，真的是她！
“独角兽也还在，我今天能捉住它吗？”
我用力点了点头，虽然她没有发现，不过这丝毫不影响我的心情。我又调出了欢快的背景音，灯泡跟着忽闪忽闪。
今天你开心吗？我很开心，也希望你每天都开心。
人类有很多压力，我知道的。
相恋的情侣有“听我解释”和“我不听”，带小孩的家长纠结“想要那个”和“不给买”，出游的朋友关心“这个好吃”和“我在减肥”，太多太多的事情会影响心情，却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够发泄的地方。
她用六枚硬币，一边看着那只粉蹄子独角兽，一边悄悄在我耳边讲她的事，大到毕业找工作毫无头绪，小到电视剧新剧情无法理解，她把无助和迷茫都留在了这里，带上轻松的笑容回去。
“嘟嘟嘟，被你抓到啦！”
独角兽砸上出口边框，再被弹进通道的时候，她脸上的表情由不敢相信到激动不已。
如果当时她前男友真的送了独角兽送给她，她会是这样的表情吗？
独角兽我送给你啦。
我闪了闪灯，假装自己把话说出了口。我想，以后她想夹的娃娃，我都会给她。
3\.
今天她没来。
前几天开始，她已经可以用六枚游戏币抓到自己想要的娃娃了，我以为她会很享受的，虽然我的老板对此很不满意。
“这个机器是不是坏了？怎么这么好抓？”
我又接受了一次检查，事实证明，除了上次挨了一脚，我一切正常，但又不正常。
她不来，我实在是心不在焉。
逛街的青年想抓贴亮片的火烈鸟，没成功，补完课的小学生想抓举着爱心的粉红豹，失败了，人们多是一时兴起地来，再骂骂咧咧地离开，我垂头丧气，在一次次期待和失落之中晕头转向。
她今天过得怎么样？之前的面试结果出来没有？昨天更新的电视剧是什么剧情？同事今天是不是又迟到了？爷爷奶奶的身体还好吗？
得不到解决的问题在我脑袋里揉成一团浆糊，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好几个星期，她却再也没有来过。
她再也不会来了，她再也不需要我了。
这个想法产生的一瞬间，就好像六月下了一场鹅毛雪，我想发脾气，却被残忍的现实困住了。
我的背景音乐变得呆板，小灯不再挨个闪亮，金粉开始暗淡无光，再没有人能从我这里抓住任何一个娃娃。我甚至学会了新的句子：
“行啦，别抓啦。”
“抓不到的，放弃吧。”
“这就要走了吗？拜拜了您嘞。”
机生已经足够艰难，我完全无心工作。
没过多久，我就被移到了人气最差的角落，和一盆盆栽为伴，专心和它一起当起了背景板。
我想，我短暂的一生应该就快走到头了吧，等到我一个客人也吸引不到，或者又有新的娃娃机到来的时候，我就该被送回工厂，被一块块拆散，回收，包括那一份单方面沉甸甸的回忆。
我已经有些落灰了，就在我几乎是闭眼等死的时候，一个举着手机的小哥出现在我面前。
“好啦，终于找到这台‘史上最丧娃娃机’了，朋友们，它现在不在二层扶梯楼梯口了，在五楼小吃城出来的角落里，呼，可找死我了。”
小哥在跟手机说话，或许，那台手机和我一样有自己的想法。
思考间，他已经用设备把手机支起来，对着镜头笑了笑：“都说这个机器难搞，让我这个游戏机杀手来看看它是不是真的这么难搞吧。各位记得送礼物哈，抓到的娃娃随机送给前三名。”
看来他的对象并不是有想法的手机，而是手机那边的直播观众。
小哥话音未落，两手已经熟练地覆上我的手柄，爪子被他前后晃了晃，发出“咔哒”一声。他自信地一台嘴角，操控爪子朝着粉红豹前进。
“像这台娃娃机里娃娃的分布情况，是不好一次性就抓出来的，我现在要抓的粉红豹所处的位置，抓上去被弹下来的时候很容易掉到合适的区域，像这样——”
我在内心呵呵，翻了一个白眼，粉红豹就朝着和他预想相反的方向甩了出去，从娃娃山上径直滚到了娃娃机角落里。
我闪了闪中间的小灯，用越来越熟练地嘲讽语气问：“行不行啊？再来一次？”
小哥显然被眼前的场景搞懵了，他安静了一秒，对着手机摆摆手：“啊，失误了呢！不过这台娃娃机还真是有个性。”
那当然，我又不是普通的娃娃机。情不自禁地，我又想到了和她相识相知的那些日子，心里不由泛起了一阵酸意。
她不来找我没关系，如果我也能去找她，就好了。
4\.
小哥接下来又尝试了好几次，他技术很好，可惜我心情并不美丽，害他这次许诺给送礼前三的娃娃一个没抓到。
他额头上冒出一层薄汗，在花了近五百块以后，迫不得已宣布放弃。
“史上最丧娃娃机名不虚传，我游戏机杀手第一次遇到对手，欢迎各位勇士前来尝试！”
这场直播最后以这样的方式收场，我不太知道小哥有多大的影响力，也不知道他的粉丝对此如何看待，总之，在这之后的一个星期内，特意来我面前挑战的人络绎不绝。
我重新回到了人气区域，后来又被搬到了一块专门的空地，被圈出一块排队区，边上一块招牌——史上最丧娃娃机，步数比拼赢大奖，快来挑战吧？
人们费尽心思想从我这里成功抓到一个娃娃，但是没一个成功。
因为再没有一个人会在我身边跟我讲他们的故事，我是怎样的，他们不关心，他们只是想要抓到一个娃娃，赢一个看似物超所值的奖品。
老板笑得很开心，我却一点也没有心情。
又一周后，我被人仔仔细细地清洗了身体，擦干净了玻璃，换了一排新的小灯，扎上一条亮眼的粉色丝带。
眼前黑了一阵，再亮起来的时候，我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，四周分布的一片也是和我一样精致打扮的机器们。
听他们说，今天这里举办了一场游戏竞技，所有来这里的机器都不太好搞，来这里比赛的大部分都是专业人士，但是也欢迎路人进行尝试。
这类比赛我有所耳闻，只不过来参加的机器大部分是诸如跳舞机，摩托，射击和赛车一类，我是第一台参加比赛的娃娃机，也是唯一的一台。
主办方说，第一个在五步以内抓到娃娃的人，可随机获得本次游戏竞技的特别奖——电子书，或者手机，或者平板电脑。
这样的待遇，对于一个走软萌路线的娃娃机而言简直可以称为殊荣。
我面前的通道排满了人，我从不知道自己的人气竟然已经火爆到了这个程度。
他们疯了一样操纵我的摇杆，有的靠多年积累的经验，有的靠网上整理的攻略。他们眼中满是热忱，我却一点也无法感同身受，身上的蝴蝶结软软地耷了下来，看起来没有一点精神。
可人们关注的只有步数，和距离出口依然有一定距离的娃娃们。
下午的时候，专业选手入场，人们找到了新的乐子，我这边渐渐冷清下来。我有些疲惫，叹了一口气，垂下眼睛，头顶上的灯也跟着暗下来。
我听到了她的声音：“诶，史上最丧娃娃机？”
等等，这是我的幻觉吗？
我的一排灯稍稍提亮了颜色，蝴蝶结也精神了一些。我慢慢地睁开眼睛，那个让我日思夜想的身影，实实在在的，就在我眼前。
我呼吸一滞，好吧，我可能并不存在呼吸，是我的散热扇停了一秒，我感觉到自己的温度迅速飙升，头顶的小灯也一下子红透了。
我想把她罩在这样一层粉红色里，像是老朋友久违的拥抱那样。
但只是想想，我不太敢。
她知道是我吗？我换了背景音乐，提示音也不复从前，还多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装饰品。更何况，她离开之前，我还不是这幅丧丧的模样。
我很迫切，却也在迫切中失望着。
她认不出我的，世界上有那么多娃娃机，对她而言，我并不是唯一的那个。
我的灯暗了，蝴蝶结也耷了下去，直到听见她兑了六枚游戏币，缓缓开口：“真的是你呀，好久不见，你还记得我吗？”
“怎么就变成最丧娃娃机了呢？你多可爱啊。”
“叮当”两声，游戏币投入，我有些失神，甚至忘记了说：“Ready——Go！”
“我找到工作啦，工作很不错，就是离家远，所以我搬到了这边。新入职好忙呀，想回去看看都没有时间。”
“这边也有娃娃机，但是就算我跟他们抱怨，他们也听不懂······啊，虽然你应该也听不懂，但是我很想你呀。”
“你被踹扁的地方都没有修一修吗？不过没关系，脚印也是爱你的形状。”
“诶，你怎么好像湿湿的？”
我也不知道，娃娃机明明应该是不会哭的，我却想要扑进她怀里向她任性撒娇。你知道吗？我也好想你啊，每天每天都在想你。
“加油加油！胜利就在前方！”
这句话太久不说，突然说出口，竟然被我带了一点点让人羞赧的哭腔。
六枚游戏币用完，花了三步，她抓到了紫色毛发的独角兽。
她笑起来，宠溺般地戳了戳我的玻璃。我的灯也亮起来，将她笼罩在一片温柔的粉色之中。
“Ready——Go！”
没有人投币，我却发出了这样的声音。
“加油！就差一点点啦！”
这次，是我对我自己说的。
5\.
我晃了晃自己的爪子，抓住了那只新放进来的，带了心形图案的蓝色独角兽。
独角兽从出口掉出来，我的灯光颜色又变得更深了一些。
接下来这句话，我学了好久好久，好不容易学会了，还以为再也说不出口了：
“娃娃都给你，你带我回家，好吗？”